【有恒·第160译】当代俄罗斯有关白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叙事

日期:2023-02-15 作者: 点击:[

张诚信编译

【文献来源】Ian Klinke, “Geopolitical Narratives on Belarus in Contemporary Russia,”Perspectives, Vol.16, No.1, 2008, pp.109–131.

引言

在英语学术界关于俄罗斯与白俄罗斯关系的辩论中,作者发现对俄罗斯的两种主要描述——一种是“帝国主义”,另一种是“实用主义”。在对俄罗斯有关白俄罗斯的政策和俄罗斯的总体外交政策进行追溯后,作者认为“帝国主义”和“实用主义”都应避免作为探索俄罗斯错综复杂的外交政策的指南针。本文将概述批判地缘政治学和叙事,并分析其作为理解俄罗斯外交政策的替代方案。外交政策实践在本文中被理解为与叙事强加的意义有关,而叙事强加的意义在许多论述层面上起作用。在简要总结俄白双边关系的发展后,本文将俄罗斯对白俄罗斯政策中相互竞争的三种地缘政治叙事分离出来,将其称之为“兄弟关系”、“寄生论”和“家长式”叙事。本文指出,在普京担任总统期间,俄罗斯的外交政策并没有遵循具体某一条道路,而是在一系列叙事中所制定的必要性之间进行了权衡。这三种叙事与俄罗斯外交政策中占主导地位的地缘政治思想流派并不完全相似。通过西方主义、国家主义和欧亚主义等思想流派来研究俄罗斯的外交政策,可能成为帝国主义/实用主义分裂的另一种选择。然而,作者想要提醒读者的是,这些“学派”与俄罗斯外交政策之间可能并不存在过于确定的因果关系。

一、“帝国主义”还是“实用主义”?

有分析人士认为,俄罗斯对白俄罗斯的政策是帝国主义的。从本质上说,莫斯科被认为是由“扩张主义”驱动的,具有“新帝国主义野心”。新的所谓“俄罗斯帝国”采取了“侵略性”的行动来遏制白俄罗斯的主权,并将白俄罗斯当做一个“卫星国”。重要的是,在俄罗斯外交政策中,将俄罗斯描述为帝国主义的作者将政治目标(地位、权力)置于纯粹的经济目标之上。此外,莫斯科的政治目标经常被认为是由非西方帝国意识形态驱动的。有学者认为,克里姆林宫是由“一个泛民族的,以莫斯科为中心的国家主义”领导的,还有学者则声称俄罗斯是由欧亚主义理论指导的。

然而,普京对白俄罗斯的外交政策是务实的,这与帝国主义形象截然不同。受到适度的“理性国家利己主义”的启发,务实的外交政策常常被认为与意识形态动机相冲突。实用主义被认为是一种“对俄罗斯在国际关系中地位的冷静认知,不受任何意识形态偏见和刻板印象的影响。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意味着选择一个中间立场,要么位于西方主义和欧亚主义的两极之间,要么在西方主义和中央集权主义之间。最后,“实用主义”这个标签将实用主义与现实政治和现实主义混为一谈。一些分析人士将统一的“意识形态”目标与将白俄罗斯留在俄罗斯势力范围内的“务实”目标进行了对比。与意识形态相反,有学者将实用主义定义为“一种短期决策的方式,抓住机会实现实际结果,而不考虑长期后果,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不考虑决策的道德性”。这可以说也是现实政治的一个清晰定义,结构现实主义者将其定义为“服务于国家利益”的“计算”,并是基于国际体系压力的“必需品”。

可以发现,目前的这两个标签存在三个局限性。首先,它们的概念化程度很弱。“帝国主义”作为俄罗斯对白俄罗斯政策的标签,是缺乏根据的,而且对于何为“帝国”,本身就是需要被进一步界定的理论问题。而实用主义概念的主要弱点是,尽管它将实用主义外交政策制定与现实政治并最终与现实主义联系起来,但它将自己描述为“非意识形态的”。毕竟,现实主义作为一组非历史真理的主张是一种理论,因此也是一种意识形态。那些使用实用主义标签的人似乎是在重复这样一个神话:存在着独立于意识形态的国家利益,可以被国家行为体务实地追求。其次,这些标签隐含着规范性。虽然使用“帝国主义”标签的作者似乎把它作为一柄语言剑来区分一个“落后的、咄咄逼人的”俄罗斯和一个“进步的、和平的”西方,“实用主义/现实政治”标签似乎为普京在白俄罗斯的政策提供了合法性。第三,这两个标签只把握了当代俄罗斯外交政策制定的某些方面。或许最重要的是,它们基于一种具有诱惑性的想法,即先验假定了俄罗斯就是遵循了一条明显可区分的道路,因此可以用一个标签来理解俄罗斯对白俄罗斯的外交行为。

二、身份、叙事和空间

本节概述了批判地缘政治学和叙事理论,并将其作为解释俄罗斯复杂外交政策的理论工具。这种分析基于这样一个假设,即国家身份是在话语的基础上建构起来的,在这个基础上,不同的叙事相互竞争,通过对空间、地点和主权的引用来建立知识和最终的真理。然后,国家认同作为外交政策的参照点,通过允许和限制可以思考、辩论和行动的东西发挥作用。然而,外交决策也会通过话语影响身份的建构。因此,在身份和政策之间存在着一种“话语的稳定性”。这种方法的核心在于对话语的理解,它不仅仅是一种文本的积累,也不仅仅是掩盖“真实”物质利益的纯粹修辞,而是一种生产过程——一种“系统地形成他们所说的对象的实践”。

此外,这种叙事视角避免了过于僵化的主体结构划分,这在国际关系领域的研究中是非常常见的。然而,专注于书面和口头语的叙述方法并不意味着否认物质世界的存在,而是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即要将这两者分开将是一种徒劳的挑战。在地缘政治领域,值得研究的正是对“物质因素”(例如“陆权”、“海权”)的叙事建构。

叙事是具有故事特征的叙述,因此包括一个主角和一个三部情节。此外,叙事以顺序、线性和有意的形式呈现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们以一种“面向行动”的方式叙述了过去、现在和未来(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或其他主角)的某些版本。因此,叙事分析必须关注通过强调和整合一些事实而忽略其他事实来赋予意义的方式,以及行动的诉求和行动本身,这些行动是由这些叙事产生的,并按时间顺序整合在这些叙事中。

利用批判地缘政治学来理解俄罗斯外交政策的想法并不新奇,许多文献倾向于关注古典地缘政治叙事。批判地缘政治学倾向于将其作为一种唯物主义话语加以研究,强调地理因素在全球政治中的决定作用。本文采用了关于地缘政治的一个更广泛的定义,但回避了经典的如“心脏地带/边缘地带”、“永恒的冲突”、“陆权/海权”等主题。批判地缘政治学使我们认识到,地缘政治学从来不是一个单一的思想体系,而是一种话语结构,这种结构主要存在于现实主义思想中,但也存在于自由主义甚至马克思主义思想中。作为一种现代实践,地缘政治学的核心是“笛卡尔透视主义”——一种特权式的、中立和超然的凝视,用以产生关于他人的地缘政治认知,并指导治国方略的实施,并参与大战略的预设。虽然地缘政治知识往往是关于国家和为国家而书写的,但它是在多个层面上产生的,通常被批判地缘政治学区分为正式的(“治国术的知识分子”)、实践的(实践者)和流行的地缘政治学(大众媒体文化)三类。除了俄罗斯智库分析师和高校学者的正式地缘政治思想,本文也重点关注俄罗斯媒体上出现的地缘政治话语,以及通过采访和演讲传播的俄罗斯高级官员的“实践”地缘政治学。

三、一体化进程及中断

1994年卢卡申科上台后,白、俄国之间达成了大量双边协议,主要包括1992年的《货币联盟协定》、1996年的《白俄罗斯和俄罗斯主权国家联合体》、1997年的《白俄罗斯和俄罗斯联盟条约》以及1999年的《建立联盟国家条约》。这些条约使两国能够在一些问题上整合政策,并建立超国家机构来协调彼此之间的关系。

人们普遍认为,白、俄军事部门的一体化比其他部门更为成功。在安全分析人士和军事专家中,经常有人认为这表明莫斯科对白俄罗斯的地理位置和军事基础设施感兴趣。1995年,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签署了一项合同,允许俄罗斯进入巴拉诺维奇的早期预警站和维莱卡的海军通信设施,有效期为25年。次年,两国建立了军事和安全事务合作的体制结构,并开始了联合巡逻和联合空中巡航任务。尽管不是一个成熟的军事联盟,但俄、白两国已经建立了在统一的指挥结构下的一体化部队。这种一体化一直持续到普京时代。

经济一体化相对缓慢,其根源似乎在于白俄罗斯和俄罗斯都不愿意用实质性内容填补2003年涵盖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单一经济空间。此外,卢卡申科还试图抵制俄罗斯资本增强其在白俄罗斯影响的企图。2000年11月签署的《货币联盟协议》是俄白关系中影响最深远的经济一体化文件。最初,它打算在2005年1月1日之前建立两国之间的共同货币。然而,经过漫长的拉锯战,两国也没有商定一个现实的起始日期。2004年,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要求白俄罗斯支付高于俄罗斯国内价格水平的天然气价格,此前,白俄罗斯只需按照俄罗斯国内的天然气价格付费。明斯克方面拒绝了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的要求后,俄罗斯停止了向白俄罗斯输送天然气。这一事件升级为一个重大事件,动摇了双方的关系。在紧张局势长期累积之后,冲突于2007年1月再次爆发。这一次,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成功地将天然气价格水平提高了100%。此外,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还以25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白俄罗斯天然气运输集团(Beltransgas)一半的股份。

四、“兄弟关系”叙事

最初出现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兄弟关系”叙事一直是两国政治、经济和军事一体化的动力。它代表白俄罗斯成为俄罗斯的一个“兄弟国家”和同盟国。表明俄罗斯将白俄罗斯视为平等的伙伴、一个整合后苏联空间的灯塔。同时,这种叙事也鼓励俄罗斯继续对明斯克政权进行经济和政治支持。从时间的角度来看,“兄弟关系”叙事积极地看待了(后苏联空间)重新融合的过去,设想了未来一个一体化的联盟国家。

尽管在普京的两届总统任期内,由于“寄生论”叙事的出现,“兄弟关系”的叙事有所减弱,但它仍在发挥关键作用,并很可能在未来复苏。在叶利钦时代流行的这类短语已经在普京的演讲中多次出现。“作为斯拉夫人,我们与他们有共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2005年,普京“本着信任和相互理解的精神,为我们两个兄弟民族的福祉”,谈到了他对充满活力的未来的信心。八个月后,普京在卢卡申科的生日上表示,他相信白俄罗斯总统将使“两个兄弟民族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然而,应该指出的是,“白俄罗斯兄弟”的概念在普京的话语中远不如“兄弟般的白俄罗斯人民”受欢迎,后者可能被用来强调政权与其人民之间的区别。”

“兄弟关系”叙事的核心是建立在两个主权国家平等基础上的联盟。尽管“俄白合并”的主张在俄罗斯公众中仍然非常受欢迎(2006年的民调结果为66%),但认为这样一个联盟应该建立在两个主权国家平等的基础上的想法却不那么受欢迎(2006年的民调结果为30%)。2002年,时任俄罗斯外交部长伊戈尔·伊万诺夫表示,问题不在于合并,而在于模仿欧盟,要两个主权国家间的一体化。迪米特里·特里宁也做出了类似的决定,敦促这两国家在不完全解体白俄罗斯的情况下进一步融入一个大的俄罗斯联邦。

“兄弟关系”叙事将俄白关系中的事件编织成了一系列成功故事,旨在进一步整合联邦国家。此外,伊万诺夫还将与白俄罗斯的联盟描绘成俄罗斯在独联体一体化努力的灯塔。他表示,“毫无疑问”,俄白一体化进程的成功将成为“整个独联体一体化的强大催化剂”。同样,2001年12月,普京总统强调,欧盟模式是“唯一可能”的道路。他在2001年向联邦议会发表讲话时表示,俄罗斯将“继续努力与白俄罗斯建立联盟国家,并继续鼓励进一步融入整个独联体”。因此,”兄弟关系”的叙事唤起了“俄白一体化”的地缘政治想象,认为这是一种超前的现象,将在整个后苏联时代引发重新一体化的浪潮。

“兄弟关系”的叙事使卢卡申科政权得以继续获得财政支持,以换取对人民的承诺。尽管由于“寄生论”的兴起,普京政府越来越批评明斯克政权,但俄政府通过媒体宣布,如果联盟能以更实质性的方式实现,它将继续用廉价资源“支撑”白俄罗斯经济。来自莫斯科的“兄弟”般支持不仅是一种财政支持,还包括在国际舆论上给予大力的政治支持。例如,2004年,俄罗斯外交部认为,卢卡申科修改白俄罗斯宪法的公投是“内政”。莫斯科多次批评美国试图对明斯克政权实施制裁,并在2001年和2006年选举中支持卢卡申科。即使在2006年12月,也就是可预见的天然气冲突爆发前几天,莫斯科还在联合国安理会上为白俄罗斯辩护,反对美国代表试图将白俄罗斯境内侵犯人权的行为列入安理会议程。

除了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之间的“共同”文化遗产外,”兄弟关系”叙事的主要合法性一直是“温和”的经典地缘政治学,这是一种充满空间、势力范围和战略必要性的话语。例如,2001年,弗雷米亚·曼恩就白俄罗斯问题认为,俄罗斯不应失去“俄罗斯西部边境上仅存的盟国地缘政治空间、通往欧洲的唯一可靠的“兄弟”的过境路线,以及北约几年后不会出现在斯摩棱斯克门口的真正“实质性”的保证。甚至在五年后,当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糟糕时,俄白联盟的国务秘书帕维尔·博罗丁在《俄罗斯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指出,明斯克是俄罗斯“最稳定、最可靠的盟友”,也是“欧洲和亚洲之间的地缘政治桥梁,这在一定程度上巩固了俄罗斯作为大国的地位”。以上叙事可以看出,这种在理想的后苏联空间中开辟了一个盟国“兄弟”之地的地缘政治叙事,与俄罗斯外交政策行动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

五、“寄生论”叙事

不同于”兄弟关系”叙事,“寄生论”的叙事将白俄罗斯视为俄罗斯经济的寄生虫,强调白俄罗斯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角色和对俄罗斯的负担,敦促克里姆林宫更加关注其相对于明斯克的经济收益。“寄生论”叙事将(后苏联空间)的过去视为一种失败,寻求两个独立主权国家的未来,并主张俄罗斯结束目前对白俄罗斯的补贴。可以说,针对白俄罗斯的最严厉表述是“寄生虫”的比喻。在2007年1月与德国总理默克尔会谈后,普京在新闻发布会上明确表示,俄罗斯不会容忍过境国像“寄生虫”一样行事。然而,这并不是俄罗斯总统第一次大尺度表达他对白俄罗斯的不满。

2002年,普京曾有一个著名的呼吁:即“将肉片与果蝇分开”。虽然在如何解释这种说法上存在分歧,但很明显,如果“兄弟关系”的叙述享有话语霸权,那么“寄生论”就不可能被表达出来。2002年,俄罗斯学者亚历山大·波图帕(Alexander Potupa)对白俄罗斯发表评论:“生活迫使类人猿失去尾巴后,它们真的开始失去尾巴——它们再也不能在树下闲逛,也不能懒洋洋地摘香蕉了。”“一个国家必须能够以国际价格购买资源并生产有竞争力的商品”。2004年,《俄罗斯生意人报》(Kommersant)将白俄罗斯描述为从俄罗斯管道“窃取”天然气的“游击队”,2007年1月,《消息报》(Izvestia)指出俄罗斯需要“一个盟友,而不是一个傲慢的寄生虫”。

“寄生论”叙事的第二个关键特征是将白俄罗斯描述为一个独立的国家,这一行为将白俄罗斯从“俄罗斯兄弟”的精神地缘政治地图上割裂开来。例如,有学者从外交角度强调,任何提高白俄罗斯天然气价格的意图最终都归咎于将白俄罗斯归于“主权和独立国家”的地位。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执行委员会副主席亚历山大·梅德韦杰夫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他表示,尽管白俄罗斯希望获得相当于俄罗斯一个州的能源市场待遇,但事实上,它被俄罗斯视为一个“主权国家”。

将白俄罗斯描述为俄罗斯经济的负担(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直观的形象),是“寄生论”叙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种叙事也在普京执政期间频繁出现,影响了两国构建地缘政治身份的方式。自普京的第一个任期开始,自由派批评者就提出了这个问题。例如,奥托·拉蒂斯(Otto Latsis)在《消息报》写了一篇题为《俄罗斯为卢卡申科的友谊付出了什么》的文章。2000年,他声称白俄罗斯“试图让俄罗斯承担在一个市场关系不发达的经济体中因生产效率低下而造成的损失”。2005年,当普京公开敦促卢卡申科解决阻碍两国贸易的技术问题时,一些潜在问题浮出水面。五个月后,《真理报》谈到了“虚度梦想、空谈和向邻国独裁政权注入数百万美元的十周年纪念”,还指出俄罗斯一直在“向白俄罗斯提供廉价的天然气,并以世界价格转售”。利润被卢卡申科家族收入囊中,俄罗斯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自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普京就一直以怀疑俄白一体化的可行性而闻名。1999年,《消息报》指出,普京正在对“俄罗斯对后苏联空间一体化的评估做出根本性的新调整”。普京谈到俄罗斯将“谨慎”地走向一体化,他反复提醒明斯克,一体化不是由“文件流动的速度和规模,而是由实际行动决定的”。其他人的批评则更加尖锐。《俄罗斯与环球政治》编辑委员会主席谢尔盖·卡拉加诺夫质疑“联盟国家”将取得的成功,以及莫斯科和明斯克推动一体化的动机。普京在2002年表示,“不可能以牺牲俄罗斯的经济利益为代价试图恢复苏联”。此外,普京在2005年也指出,“谁不怀念苏联,谁就没有良心;谁想回到苏联,谁就没有脑子。”。“寄生论”叙事引发了一种不同的地缘政治秩序:俄罗斯(扮演“正常国家”的角色)在与其他主权国家争夺经济利益。

六、“家长式”叙事

“家长式”叙事建立在东西方持续冲突的地缘政治脚本之上,在这场冲突中,白俄罗斯扮演着俄罗斯和北约之间的关键缓冲角色。它将白俄罗斯描述为本质上的“弱国”,并暗示其需要被保护,将其与俄罗斯的关系描述为孩子对父母的关系,呼吁白俄罗斯加入俄罗斯联邦。“家长式”叙事将苏联的过去理想化,同时梦想着帝国的未来,并主张在现在就应当拆解白俄罗斯的国家主权。

在普京担任总统期间的三种叙事中,家长式叙事是最弱的。尽管如此,作为未来的一股力量,它不可被低估,尤其是如果它与一种更为成熟的叙事融合在一起的话。虽然”兄弟关系”叙事和“寄生论”叙事之间的界限已经划分明确,但“家长式”叙事更接近兄弟式叙事,因为它具有相似的古典地缘政治观。此外,主张两国整合与合并的目标远比“寄生论”叙事所提出的主张两国分离的目标要相近得多。在许多方面,“家长式”叙事是更为主流的“兄弟关系”叙事的极端和修正版本。

在这种充满父权主义的叙事中,白俄罗斯的主要地缘政治形象是一个小国和一个弱国。迪米特里·特宁等自由派分析人士也认为,俄罗斯没有理由遵循平等联盟的理念,俄罗斯在人口、国内生产总值和预算、贸易额等方面分别比白俄罗斯高出15倍、25倍和11倍。2004年,普京强调人们“不应忘记”白俄罗斯经济规模仅为俄罗斯的3%。在许多方面,共同文化的理念意味着一个软弱的白俄罗斯在俄罗斯之外无法有意义地存在。

“家长式”叙事有些难以挖掘,因为它在俄罗斯外交政策主流话语中没有被完全接受。其潜在的家长式理由往往只是含蓄的。例如,2002年,俄驻白大使告诫卢卡申科应当保持“机智和文明”。普京在赞扬其政府与明斯克就天然气争端成功谈判后宣布,未来的谈判将以“严肃和成熟”的方式进行。这种家长式作风也反映在对2007年天然气冲突后欧洲人可能会向俄罗斯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的担忧上,即“你不跟过境国打交道吗?”。

其他例子包括提到“莫斯科的耐心”或白俄罗斯领导人应该在俄罗斯看到“可效仿的模式”的观点。因此,白俄罗斯被描绘成一个“不严肃”、“顽皮”的孩子,而俄罗斯被塑造成一个榜样或者父母,其耐心不应受到挑战,这导致了两国家之间平等观念的否定。

这种叙事的核心一直是合并白俄罗斯的明确目标。尽管普京用“平等和自由”的语言来表述,但他在2002年基本上提出了将白俄罗斯纳入俄罗斯宪法的建议。地缘政治学家谢尔盖·佩雷斯林(Sergei Pereslegin)主张,克里姆林宫的目标是将白俄罗斯所有六个行政区加上明斯克合并为俄罗斯联邦的新州。他曾暗示,普京政府可以通过夺回“失去的俄罗斯土地”取得巨大的政治成功。虽然一些人认为,普京的合并提议是一种侵略性的帝国主义行为,但有学者将其解释为一种蓄意向卢卡申科提出一项不可接受的协议的举动。家长式叙事在军事界尤其强烈。尽管后苏联时代的俄罗斯在其南部地区卷入了一系列军事冲突,但莫斯科的军事战略仍然集中在其西部边境。这为白俄罗斯提供了作为军事前哨的特权地位,这意味着强调白俄罗斯作为地缘政治桥头堡的重要性几乎是常识。

该叙事将白俄罗斯客观化为“主要防御堡垒和权力投射的前沿基地”,这意味着它将白俄罗斯视为“俄罗斯在西方事实上的战略边界”。1999年,外交和国防政策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and Defense Policy)谈到俄罗斯“由于全面一体化”将获得的“无可争辩的地缘政治特权”。其他分析人士强调了白俄罗斯“抵御北约”的作用。然而,不仅白俄罗斯的地理位置至关重要,上述两处军事基地经常被俄罗斯称为“真实”资产。此外,由于白俄罗斯没有参与国际军备控制计划,俄罗斯能够将白俄罗斯用作出口武器和军事技术的替代工业基地。当然,白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和战略重要性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一般的地缘政治话语,而不是家长式叙事。

三种叙事的区别与联系见下表:

叙事类型

兄弟关系

寄生论

家长式作风

白俄罗斯身份地位

盟友/兄弟国家

负担

保护国/“又小又弱”的国家

俄罗斯身份地位

大国

正常国家

“特殊国家”/帝国

白俄罗斯的地缘

政治功能

沟通东西方的桥梁/

指明路灯

转型国家

战略资产/防御堡垒

对白长期政策

推动其参与联盟国家/独联体一体化

促使两国疏离

包容

对白短期政策

继续支持白俄罗斯政权

不再支持白俄罗斯政权

不明

对白政策所体现的地缘政治思想

“温和”的古典地缘

政治学

地缘经济学

经典地缘政治

主要负责部门

外交部、国家行政机构、保守派媒体

经济部门/

自由派媒体

军方

七、三种叙事——三大学派?

尽管作者对主要地缘政治思想流派的数量和名称存在分歧,但在这里,只要区分三个流派——西方主义、国家主义和欧亚主义就足够了,因为它们在政治光谱中占据着自由派、保守派和修正主义的位置。然而,上述发现似乎表明,兄弟关系、寄生论和家长式叙事与上述这些宏大的治国叙事并不一致。

在苏联解体后,西方主义可以说是占据了主导地位,其特点是相信自由民主和资本主义的优越性,而俄罗斯是西方的学徒。西方主义者主张摆脱其他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经济和政治负担,沿着排除白俄罗斯共和国的“小俄罗斯”边界建立边界。

国家主义通常与俄罗斯第二任外交部长普里马科夫联系在一起。俄罗斯被视为一个大国,其国家利益在于通过制衡美国的霸权来争夺在多极世界秩序中的利益。尽管接受了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法律独立,但中央集权主义者仍在推动后苏联空间(俄罗斯合法的势力范围)在独联体法律结构下的军事和经济重新联合。

从政治光谱的角度,欧亚主义者不同程度地把俄罗斯理解为东西方之间的桥梁,或是一种与西方价值观根本不相容的独特文明。俄罗斯的利益被视为摆脱西化的桎梏,与德国、日本和伊朗等“天然盟友”结成联盟。因此,欧亚主义者主张至少恢复苏联,或最多恢复俄罗斯帝国主义和扩张主义的历史。

虽然“兄弟关系”的叙事似乎等同于国家主义,“寄生论”的叙事与西方主义相匹配,家长式的叙事只是欧亚主义的另一个版本,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三种思想流派有许多不同之处。尤其是“寄生论”的叙事,不能被视为西方主义的复制品,因为它缺乏对自由民主、西方理想化和俄罗斯是西方模式的学徒的强调。此外,家长式叙事只呈现了欧亚主义的一个非常温和的版本,其动机似乎更多地是冷战式的地缘政治,而不是相信敌对文明和“第三罗马”的救世主职责,重要的是要强调西方主义、国家主义和欧亚主义类型的流动性,这一发现突显了国家身份叙事竞争的不稳定性质。这些思想流派的作用与其说是僵化的教义,不如说是松散的治国指南。因此,必须谨慎对待学派方法,以替代本文开头所拒绝的实用主义/帝国主义分歧。

八、结语

本文希望展示批判地缘政治学和叙事分析相结合的优点。通过展示特定叙事与空间(东/西方、前苏联)、地点(白俄罗斯)和不同地缘政治隐喻(桥梁、中转国、缓冲区)的表达方式,将叙事与地缘政治联系起来。不仅证实了空间表征在外交政策话语中的中心地位,而且也证实了地缘政治叙事所描绘的地缘政治想象与外交政策实践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本文还希望展示叙事方法如何解释地缘政治中通常未被承认但至关重要的部分——时间顺序、线性和意向性。相关讨论还揭示了地缘政治叙事在国家认同之战中的竞争方式,这场斗争在任何特定时间点都不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个胜利者或话语霸权。

此外,本文还试图挖掘叙事结构中不同命令的嵌入性,以及外交政策实践在回应这些呼吁的方式。这些反应被凝结成“事件”的形式,要么融入叙事,要么被压制。因此,叙事行为就像绘制地图的行为一样,不是一个无意识的过程,而是一种意义的强加(意识或潜意识),甚至可能最终导致战争(无论是经济战争还是军事战争)。仅仅从一个标签(帝国主义或实用主义)来理解俄罗斯对白俄罗斯的政策不仅在概念上具有误导性,而且在经验上是站不住脚的。

然而,在普京时代,要谱写出一个霸权地缘政治叙事是很困难的,而得出这三种叙事共存的结论可能更为恰当。尽管在叶利钦时代晚期,“兄弟关系”叙事因其近乎霸权的地位而遭受损失,但俄罗斯政府仍在继续使用自己的话语体系。然而,这两种既定的叙事下潜藏着家长制叙事,而且等待着它的历史时刻——可能这一时刻可能永远不会到来。

编译者简介

张诚信,共青团员,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2021级博士研究生。本科和硕士分别就读于国际关系学院公共管理专业、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华侨华人研究院国际关系专业。

校对者简介

尉锦菠,中共预备党员,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2020级硕士研究生。本科就读于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系。

有恒·欧亚学术编译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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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张诚信

校对:尉锦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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