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8月15日夺取政权以来,塔利班运动已经实现国名的“恢复”、政府架构的搭建。塔利班政权(以下称为塔利班政权2.0,以作区分)已经开始运转。塔利班政权2.0与1996年至2001年的塔利班政权(以下称为塔利班政权1.0)存在一定联系和差异。
“恢复”国名:确立政权的基础
8月19日,塔利班运动声称建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并公布国旗。这一国名与塔利班政权1.0期间的国名一致。这体现塔利班政权2.0对塔利班政权1.0的延续性。值得注意的是,塔利班宣布国名的8月19日是阿富汗独立的102周年纪念日。1919年8月,阿富汗与英国签订和平条约,实现正式独立。这说明塔利班从阿富汗近代史尤其是通过协议“迫使”外敌撤出而谋求国家独立自主开辟阿富汗国家发展新篇章的角度看待自身的历史定位。这是塔利班历史视角的延伸和扩大,尝试带有民族主义内涵的历史叙事建构自身政权的合法性,即使这种叙事仍发端于赶跑“外敌”的伊斯兰圣战叙事。在塔利班政权1.0期间,塔利班更多从反苏圣战和圣战士演变的视角看待自身的历史定位。这是因为,反苏圣战将阿富汗南部普什图地区的底层宗教人士从在部落社会中发挥有限政治作用的社会文化力量转变为反抗“异教徒”超级大国入侵的政治和军事力量。反抗内战中“堕落的”圣战士成为塔利班运动兴起和建立政权后的主要叙事。这是自身政治认知迅速转变、合法性塑造和时局所限。因为,塔利班运动是以内战中的一支力量的身份在1994年登上阿富汗政治舞台,塔利班政权1.0也始终未能完成国家的统一,未能获得国际合法性。为了突出自身的国内合法性,塔利班运动只能更多重复自身是合格的圣战士的宗教叙事。
塔利班得以在8月19日宣布“复国”有赖于政治时机的巧合,以及塔利班善于把握政治时机顺势推动自身合法性建构。塔利班自8月6日发起城市攻坚战以来,一路攻城略地,不到10天就较为和平地接管喀布尔。在8月19日建国,在时间上是合适的,即使在表现形式上略显仓促。塔利班只是发言人宣布“复国”,而没有举行任何纪念活动。这说明塔利班需要超越宗教叙事进一步明晰自身在阿富汗国家历史中的定位,当然也可能是避免过度刺激美国和北约以及国家维持国内政治稳定。直到美国完全撤军后,塔利班于9月1日在坎大哈举行“阅兵”仪式,庆祝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并展示缴获的大量美制武器装备。“复国”是塔利班谋求自身政权建构的开端,为政权框架的搭建确定基本框架。同时,“复国”也是塔利班尝试以民族主义叙事作为自身政权合法性来源的开端。当然,塔利班面临着自身宗教认同与民族主义认同的调和。在塔利班“复国”前后,塔利班多地爆发民众走上街头取下塔利班政权旗帜和挥舞阿富汗国旗的行为。潘杰希尔抵抗运动也一再否定塔利班政权的合法性。这说明塔利班运动的民族主义叙事尚未得到阿富汗民众的广泛认同。
塔利班政权2.0搭建“临时”政府框架
9月7日,塔利班宣布组建阿富汗“临时”政府的33人名单。与此前塔利班的多次表态和国际社会的期望相反,这是一个并不多元和包容性的“临时”政府,更多体现塔利班内部派别的权力分配。其中,最高领袖阿洪扎达以“埃米尔”身份担任国家元首;塔利班运动联合创始人、塔利班政权1.0时期的副总理穆罕默德·哈桑担任代理总理;塔利班运动联合创始人、政治委员会领导人巴拉达尔担任代理副总理;哈纳菲担任代理第二副总理;“哈卡尼网络”负责人西拉杰丁·哈卡尼出任代理内政部长负责国内安全事务;塔利班运动联合创始人、塔利班政权1.0领导人奥马尔之子雅库布担任代理国防部长;西拉杰丁·哈卡尼的叔叔卡里尔·哈卡尼(Khalil Haqqani)则被任命为阿富汗难民事务部代理部长;哈卡尼家族还有另外两名成员进入阿富汗临时政府;穆塔基担任外交部长。值得注意的是,塔利班运动最高领导人阿洪扎达以“埃米尔”这一某些伊斯兰国家最高领袖的身份担任国家元首,而非塔利班政权1.0时期的“信士领袖”(amir-ul momineen)这一头衔。这说明,塔利班运动政权建构思路的变化,也避免宗教头衔带来的宗教纷争和质疑。即使在具体职权方面,没有太大变化。塔利班临时政府的官员名单是内部不同派系相互妥协的结果。7日公布的政府架构和高层名单直接移植了塔利班运动的权力框架,体现塔利班内部的“政治正确性”和塔利班运动对国家权力的主导。多人在奥马尔领导下的塔利班政权1.0期间任职,体现塔利班运动的延续性和组织机构的韧性。奥马尔家族的雅库布和奥马尔分别担任代理国防部长和代理公共事务部长。“哈卡尼网络”集团在新政权的政治地位突出,即使这会招致国际社会的非议。此前广受国际媒体期待的巴拉达尔担任副总理。巴拉达尔、代理外长穆塔基和副外长斯塔尼克扎伊为代表的国际交往派(也称“多哈派”)的权力地位并不突出。这说明塔利班运动更优先关注内部的团结和稳定。巴拉达尔相对复杂的和与国际社会交往的经历,显然不适合在这个保守的政治组织中担任政府领导人的职位。目前来看,这也与塔利班政权1.0时期国际交往派的权力地位类似。与此前塔利班多次声明建立包容性政府相反,这一未能体现对阿富汗前政府政治势力、女性和哈扎拉族包容的政府名单招致国际社会的批评。这也说明塔利班高层与阿富汗政治势力的谈判陷入僵持。以卡尔扎伊、阿卜杜拉和希克马蒂亚尔为代表的前政府相关政治势力在这段时期的“失声”预示其在塔利班政权2.0中尴尬的权力地位。与阿富汗政治势力的谈判同时,塔利班运动展开秘而不宣的权力分配或者权力争斗。这使得塔利班从最初不组建临时政府计划到现在组建“临时政府”,而且目前只公布临时政府的部分名单。当然,不应该质疑塔利班与阿富汗政治势力谈判的真实性,也不能忽视这一谈判的复杂性。即使这种谈判“掩护”了塔利班内部的权力分配和“临时”政府的搭建,客观上给外界造成了“声东击西”后“真相乍现”的惊愕和失望。在时机选择上,新政府的公布历经多次波折。一方面国内有组织的反对势力尚未被击败。6日,塔利班宣布阿富汗潘杰希尔省抵抗力量。这为塔利班建立政府提供了政治契机。另一方面,塔利班面临复杂和多样的国内管理任务,迫切需要建立政府框架履行职能,填补治理真空,稳固政权。政府框架的公布与宣布“复国”一样,塔利班运动都抓准了时机。与宣布“复国”一样,阿富汗多地爆发反对活动。一些女性走上街头抗议塔利班新政府没有体现对妇女的包容性。一些什叶派宗教人士聚集要求塔利班承认什叶派的宗教自主。虽然出现抗议活动,目前城市地区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反塔利班的运动。在驱散抗议活动后,塔利班内政部发表声明称,举行抗议和示威活动需要提前24小时报批。
对塔利班政权2.0的初步评价
塔利班政权2.0临时政府的组建直接凸显出塔利班所认知的包容性政府与外界的认知存在差异。随后,塔利班可能通过组建咨询委员会、让出一些剩余的部门或副职来体现政府的包容性。在搭建中央政府的同时,塔利班也会重塑和建构地方和中下层权力结构。虽然“代理”政府已经开始正式履职,代理政府的期限、何时以及何种条件下和是否成立正式政府还有待观察。和塔利班政权1.0一样,塔利班政权2.0将推进建设“伊斯兰国家”。早在8月17日,阿富汗塔利班高级领导人哈希米就表示:“新政府的体系将是一个符合伊斯兰教教义的政教合一的政府。”9月7日,塔利班最高领导人阿洪扎达发布声明称:“未来,阿富汗的所有管理和生活事务都将由伊斯兰教法来规范。”塔利班将遵循自己理解的“伊斯兰国家”来推进国家建构。据称,塔利班将恢复塔利班政权1.0时期“宗教警察”(即惩恶扬善部)的建制。塔利班政权2.0将不可避免地面临着塔利班政权1.0时期包括建立包容性政府、反恐责任、社会治理和妇女权益等在内的老问题。从“复国”到临时政府组建过程中,塔利班政权2.0更有耐心和自我克制,在政治更加成熟。例如,9月10日,塔利班文化委员会表示,阿富汗临时政府取消就职典礼并否认在9月11日举行就职典礼的传言。在喀布尔机场人员撤离问题上,塔利班运动保留了美国和相关国家的体面。同日,美国白宫对塔利班安排一架美国民航包机从阿富汗安全飞抵卡塔尔,表示感谢。国际社会也应该更趋耐心,避免给予塔利班过高的期待和主观臆想造成对塔利班的过度指责,在外部推动塔利班的激进化,从而使得国际交往陷入互疑和对抗的敌意螺旋之中。当然,塔利班是一支保守的政治伊斯兰势力,缺乏治国的经验。国际社会不应对塔利班有太过主观的期待。国际社会应始终明确普遍的国际法准则和对塔利班的要求,避免给予塔利班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蒙混过关”的可能。同时,国际社会要铭记克林顿政府和小布什政府时期奉行的霸权主义的胁迫外交造成国际社会与塔利班陷入对抗的对抗教训。正如前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所说:“正是国际社会在20世纪90年代可耻的忽视阿富汗,让该国陷入一团混乱,给‘基地’组织提供了孳生的肥沃土壤。”塔利班政权迎来了2.0时代,国际社会也会迎来2.0时代。
本文转载自海南中金鹰和平发展基金会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