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筠松 编译

文献来源：Nirmala Joshiand Raj Kumar Sharma, “India–Russia Relations in a Changing Eurasian Perspective”,India Quarterly, Vol. 73, No. 1,2017, pp. 36-52.

一、引言

1991年苏联解体后，以经济全球化为主要特征的世界新秩序逐渐形成，多边区域集团在全球治理中的角色更加突出，国际政治格局出现了从欧洲向亚洲特别是欧亚大陆转向的明显趋势。在此期间，基于在中亚地区的共同地缘政治利益，印俄协作关系逐渐深化。到了世纪之交，西方势力渗透、恐怖主义势力活跃以及高加索地区冲突等部分因素对两国关系产生了些许负面影响。俄对地区安全关系的处理向区域与多边合作层面转向。由于印度和俄罗斯处理地区问题的方式不同，许多分析人士认为，印俄关系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印俄关系虽经历了一些紧张，但双方都是该地区的主要参与者，都渴望保持它们的长期关系，在双边和多边互动中关系依然牢固。

本文以印俄特殊战略伙伴关系确立的2010年为时间基点，全面审视欧洲地缘政治格局变动下的印俄关系。文章认为，印俄关系是在欧亚大陆不断变化的战略环境下发展的，其中上海合作组织（SCO）和金砖国家为加强两国间关系提供了绝佳的多边平台。

二、地区与多边层面

1.多极世界

冷战结束初期，俄罗斯曾试图融入西方，但并未成功。2014年乌克兰危机之后，美国和俄罗斯重新将对方视为主要对手。美国前防长阿什顿·卡特（Ashton Carter）曾公开声称俄罗斯是美国的主要战略威胁，2015年版的俄罗斯《国家安全战略》也表示北约组织向俄罗斯边境推进是对俄罗斯安全的威胁。由于西方制裁的实施，俄罗斯和中国的关系获得了多维进展，普京和习近平都曾表示中俄关系处于历史的高峰。此外，俄罗斯和中国的目标是实现一个多极世界，每个国家都是众多权力中心的一极。但同时，俄罗斯《2013年外交政策概念》也指出，多极化正在导致相互依存的新威胁，需要在联合国的核心作用下采取集体行动。为了实现这些目标，俄罗斯旨在加强金砖国家、上海合作组织、中俄印三方机制（RIC）以及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等区域集团与机制的作用。

印度和俄罗斯的世界观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因为印度也一直坚持联合国在国际事务中的中心地位。印度将俄罗斯视为实现一个稳定、包容、平衡和多极世界的重要伙伴之一。印俄关系的多边性主要体现在中俄印三方机制、金砖国家、东亚峰会、二十国集团和上合组织等领域的合作。由于印俄在地区层面上地缘政治的共同性及复杂性，印俄关系仍主要立足于多边平台。

2.巴基斯坦

俄罗斯和巴基斯坦在过去十年中逐渐恢复了友好关系。时任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和时任巴基斯坦总统扎尔达里在2008年至2012年期间进行了六次会晤。2009年，俄罗斯、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四国就地区经济和安全议题成立了“杜尚别四国”机制。定期的高层互动让俄罗斯得以进入巴基斯坦的经济和国防领域。

经济方面，俄罗斯向巴基斯坦提供了20亿美元贷款，用于修建拉合尔和卡拉奇之间1100公里长的南北天然气管道。俄罗斯政治分析家安德鲁·科里布科（Andrew Korybko）认为，得益于地缘优势，巴基斯坦可以把诸如欧亚经济联盟、中巴经济走廊、南北走廊和南亚区域合作联盟等不同的地区经济倡议与组织串联在一起。在他看来，俄罗斯正试图通过接近巴基斯坦，使印巴处于平等地位，以确保俄罗斯在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的紧张局势中处于调解的位置，使其能够平衡美国在南亚日益增长的角色。

事情似乎也正朝着这个方向发展。2015年，俄罗斯和中国同意整合欧亚经济联盟和“一带一路”倡议的对接，这将通过中巴经济走廊延伸到巴基斯坦，最终将其与南亚连接起来。但也有一些专家提出了与之相反的观点。莫尔哈诺夫（Molchanov）认为，俄罗斯及其中亚伙伴一直反对在上合组织框架下建立自由贸易区，因为他们认为上合组织成员国之间存在巨大的经济差距。博尔达切夫也认为，中国将派遣自己的劳动力到中亚，但不会提供一个公平的市场监管体系。如果完全的经济一体化不会发生，那么仅仅连接不同的经济项目又有什么好处呢？

在国防领域，从2015年开始，俄巴两国在军售、军演方面动作频频。俄方专家认为，由于美法等国已与印巴建立了广泛的防务关系，俄罗斯也可以这么做。在中印关系因边界争端和相互不信任而受到损害的背景下，俄罗斯依旧可以向中印两国出口武器，那么俄罗斯也可以向印巴出售武器。从俄罗斯的角度来看，对巴军售一方面提高军售收入，还可以加强巴基斯坦军队的反恐能力。另外，俄罗斯还可以通过军售更好地控制前苏联与俄军事技术的流向。从巴基斯坦的角度来看，俄巴军售关系的发展一方面拉动了两国在军售、能源领域的合作，同时也能对俄印传统关系起到平衡作用。然而，受限于巴基斯坦较小的军事力量规模，军售领域的这种牵制作用甚微。印度对俄罗斯的武器依赖很大，两国之间的武器交易伴随着技术转让，而俄罗斯—巴基斯坦的关系很可能仅是一种买卖关系。巴基斯坦是中国最大的军售出口对象，中国也不希望看到巴基斯坦国防市场出现竞争对手。同时，巴基斯坦还依赖美国提供援助和武器。鉴于美俄关系的下行趋势，巴基斯坦或将对俄军事采购持谨慎立场。

俄印双方在如何应对来自巴基斯坦的恐怖主义问题上同样存在分歧。到目前为止，印度一直试图在恐怖主义问题上孤立巴基斯坦，而俄罗斯此前一直支持印度的这一努力。然而，基于地区安全角度的考虑，现如今俄罗斯有意愿强化与巴基斯坦的外交和军事合作，并在巴基斯坦的帮助下对付恐怖主义。俄罗斯深切关注车臣和乌兹别克极端分子在巴基斯坦联邦直辖部落地区的活动，这些活动可能威胁俄罗斯的安全。同时，中国在加强俄巴互动方面可能也发挥了一定作用。目前印度尚未对俄巴防务合作做出官方回应，这表明印度对此取了谨慎的立场。虽然俄印在巴基斯坦问题上存在一定分歧，但双方都希望巴基斯坦不为恐怖分子提供庇护。只要俄罗斯能够缓和巴基斯坦在恐怖主义问题上的行为和做法，这便对印度有利。同时，印巴加入上合组织也将为双方提供一个参与多边合作的平台。俄罗斯也有兴趣在多边平台上接触巴基斯坦，这就是为什么它在2011年支持巴基斯坦和印度加入上合组织的原因。

3.阿富汗

印度和俄罗斯在阿富汗问题上有着共同的安全关切。俄罗斯担心塔利班可能试图扩大其在中亚的影响力，激化中亚塔乌两国国内的族群矛盾。从印度的角度来看，对于巴境内恐怖主义势力的安全担忧导致其开始支持北方联盟。2001年塔利班政权后，印度恢复了与阿富汗的传统关系，并提供了约20亿美元的国际援助。在目前的情况下，印度和俄罗斯对阿富汗的政策出现了一些差异。

第一个分歧与两国在阿富汗政治未来中的直接利益有关。印度认为，阿富汗安全局势的恶化，将直接影响其在阿富汗的大量经济与政治存在，并可能使查谟和克什米尔地区的叛乱升级。因此，通过加强阿富汗国家安全部队来确保喀布尔政府的稳定符合印度的利益，这反过来将确保印度在阿富汗的安全。而从俄方角度看，俄罗斯在阿富汗没有重大利益，在阿富汗相关议题上倾向于采取中立政策，可能不会全力帮助喀布尔现政权继续掌权。俄方的这种政策倾向对印度对阿战略具有相当的消极影响。

第二个分歧与他们对塔利班的看法有关。俄罗斯暗示其对塔利班政策的转变，并与他们打开了沟通渠道，以打击在阿富汗的“伊斯兰国（IS）”。“伊斯兰国”被俄罗斯视为比塔利班更大的威胁，这意味着，在俄罗斯的战略思维中，塔利班并不被视为对中亚的直接军事威胁，因为它已分裂为多个派别。国际社会似乎普遍存在一种模糊的印象，认为像塔利班这样的“较轻的邪恶”比像“伊斯兰国”这样的“怪物”更容易被接受。而从印度视角来看，印度一直在谨慎地关注阿富汗局势，拒绝与塔利班对话。正如莫迪总理在2014年9月访问美国时所说的那样，印度继续声称恐怖主义没有好坏之分。

印俄之间的这种分歧是在美国支持印度加强在阿富汗存在的背景下产生的。在俄罗斯对塔利班政策转变之前，它与巴基斯坦的关系已经回暖，俄罗斯可能正试图与巴基斯坦军方领导层接触，希望他们能够对塔利班、中亚“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IMU）”以及车臣等威胁俄罗斯安全的势力施加影响。这表明，俄罗斯现在开始把巴基斯坦视为其地区安全治理方案的一部分。2014年后，俄罗斯似乎在阿富汗三个重要利益攸关方——阿富汗政府、塔利班和巴基斯坦军方身上两面下注。它向阿富汗军队提供武器，同时与塔利班有沟通渠道。这些是俄罗斯对阿富汗政策的战术转变，不会威胁到阿富汗稳定与安全的总体目标。印度虽然不太可能与塔利班进行正式接触，因为这将对其内部安全产生影响。但可以从俄罗斯与塔利班的对话中受益，这可以使印度更好地了解塔利班目前的做法和目标。

4.中亚

俄罗斯将中亚视为自己的利益特区，在该地区具有历史、经济、战略和地缘政治等利害关系。同时，印度也认为中亚是其邻国战略延伸的一部分。近些年来，印度和俄罗斯对中亚的理解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上述因素可能起到了作用。随着印度和美国的关系步入正轨，俄罗斯与中国、巴基斯坦的关系得到了大幅改善，该地区地缘政治环境迅速发生了变化。

中国在中亚国家的经济影响力正在扩大，已取代俄罗斯成为中亚各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在“西进”政策下，中国的目标是利用其西部的市场来对抗美国在其东侧的“亚太再平衡”战略。在俄罗斯经济实力下降的情况下，中国正在积极推进通过中亚连接中国和欧洲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只是中亚国家对此一直持“谨慎”态度。从长远来看，中国在中亚日益增加的影响力将削弱俄罗斯在其周边地区的影响力。中俄两国在中亚存在竞争关系，因此，俄罗斯仍然支持印度在该地区的贸易和能源项目，这使其能够制衡中国。印度明白任何加强与中亚接触的尝试都必须考虑到俄罗斯的利益。然而，印度希望自己被承认为一个参与者，而不是一个次要的合作伙伴。在欧亚大陆不断变化的地缘政治母体中，印度和俄罗斯的做法有所不同。两国都在根据各自的国家利益，适应这一变化的动态。

三、双边层面

1.政治和安全合作

俄罗斯的新外交政策理念强调国家利益和实用主义。2001年后，俄罗斯政策制定者开始从常规和非常规的角度看待地区权力动态的转变，多边和区域合作模式逐渐主导俄罗斯新外交政策。而从印度的视角来看，作为一个崛起的大国，印度期待在亚洲发挥更广泛作用，这使得其需要加强与主要大国的接触。因此，两国对外战略的变化导致双边关系出现一定错位，特别是在政治层面。但必须指出的是，印俄双边关系从未出现过对立的阶段。

2014年5月，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虽然引发了印度的疑虑，但并没有发表意见，因为它与俄乌都有很深的防务利益。对此，俄方表示理解印方的审慎立场，两国关系并未恶化。从积极的一面来看，2010年是一个分水岭，此时美国及其盟友正在考虑从阿富汗撤军。有学者指出，在印度和俄罗斯联邦等多族群社会中，打着误导性口号实施的恐怖主义行为实际上是对这些社会自由和“民主”价值观的攻击，目的是破坏国家领土完整。俄罗斯也对印度试图与西方发展更紧密关系表示理解。另一个事件同样颇具里程碑意义，在美国和欧洲国家已经先行抵制的情况下，印度总统普拉纳布·慕克吉（Pranab Mukherjee）于2015年5月前往莫斯科，参加纪念纪念二战胜利70周年阅兵式。诸多共同利益的存在，使得俄罗斯一直是印度在多边平台上的支持者，俄罗斯一直坚定支持印度竞选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席位，同时也支持印度加入上合组织和亚太经合组织。此外，印度各邦和俄罗斯各地区之间的也存在着紧密的合作。印度古吉拉特邦和卡纳塔克邦分别与阿斯特拉罕和萨马拉地区建立了合作关系。

2.经济合作

俄罗斯可能是印度最大的国防伙伴，但两国的经贸关系并非如此。2014年，印俄双边贸易额约为100亿美元，相比之下，印度和美国之间的双边贸易额为670亿美元，印度和中国之间的双边贸易额为720亿美元。印度和俄罗斯都意识到，他们的经济关系需要加强，并且正在朝着这个方向采取措施。印度和欧亚联盟之间开启自由贸易谈判进程。对俄罗斯来说，从印度向欧亚地区提供商品比从欧洲供应更容易、更便宜。俄罗斯还计划向印度开放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未来，不仅在中亚，而且在西伯利亚，印度商品都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前景。特别是在人力方面，众所周知，印度劳动力效率很高，因此可以在该地区的发展中发挥作用。即使是印度的专业人士，如医生、工程师和教师，也可以参与该地区的发展。

印度和俄罗斯也在鼓励私营企业加强相互联系。双方正在计划成立多家合资企业，以进一步加强两国的经济联系。然而，自2012年印度最高法院吊销俄印合资企业Sistema Shyam执照以来，俄印商业合作一直受阻。在西方就乌克兰危机对俄罗斯实施制裁之后，印度感觉到了俄罗斯市场的机遇。印度商务部颁发了包括肉类、机械、塑料、汽车和药品等在内的24种俄罗斯产品的进口许可。能源是印俄经济合作的一个重要方面。2015年，国有的印度石油天然气公司收购了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旗下子公司15%的股份。两国还成立了一个联合研究小组，商讨双方修建碳氢化合物管道的可行性。以库丹库拉姆核电站为代表，俄罗斯也在印度的民用核计划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3.防务合作

整体来看，俄印防务关系长期保持稳定。在不断变化的地缘政治环境中，随着两国与竞争对手关系的改善，两国防务关系中的一些分歧势必会扩大。这其中印度武器采购中竞争性竞标模式的扩大化将对俄印防务合作产生较大影响。早些时候，印俄间的双边防务合作导致了对俄罗斯的过度依赖。俄罗斯在2009-2013年期间占印度武器进口总量的75%。但到2010年后，双方军事技术合作出现了许多波折，先是俄产米格-35未进入印度中型多用途战斗机（MMRCA）项目竞标名单，再是维克拉马蒂亚号航母项目成本增加和交付持续延误引得印度海军大为不满。2012-2014年间，美国曾短暂地成为印度最大的武器供应国。

美国在印度国防市场的大举渗透显示出俄印防务合作分歧逐渐明显化。在该时期，俄方认为，由于中印间的复杂关系，印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愿意与美国合作。美国人也视此为将俄罗斯人赶出印度国防市场的绝佳机会。这可能也是俄罗斯加强与巴基斯坦军事联系的原因之一。在短暂的冷却期后，俄罗斯从对印度国防出口的小幅下降中恢复过来，2011-2016年间，它提供了印度近70%的武器。印度渴望在亚洲发挥主导作用，自然会使其武器采购来源多样化。有俄罗斯军事分析师认为，美印间的防务交易属于俄罗斯无法供的武器类别。印度和俄罗斯之间不存在任何争端。

四、结论和建议

在后冷战时代，印俄关系中竞争与合作并存。随着欧亚大陆地缘政治环境的发展演变，印度和俄罗斯的政策也在不断演变。作为正在崛起为一个亚洲大国，印度的政策比以前更具包容性、开放性。同时，俄罗斯也在追求自己的国家利益，并开始与巴基斯坦和中国发展更紧密的关系。在印巴关系长期紧张的背景下，印度应该调整好对俄关系。整体来看，俄罗斯的南亚政策可能正在向1960年代的苏联回归，苏联曾在1966年塔什干峰会上调停印巴关系。但是，印度在俄罗斯南亚政策中的首要地位将得到延续。印度有潜力成为未来多极秩序的重要参与者，双方未来在维持亚洲力量平衡方面存在较大的合作空间。

【编译者简介】

周筠松，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2021级世界民族与国际政治专业博士研究生。

    【校对者简介】

董一兵，山西临汾人，兰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020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与中国外交，同时为大外交智库研究员。本科就读于长治学院思想政治教学研究部，专业为思想政治教育。硕士就读于天津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专业为国际政治。邮箱：dongyb20@lz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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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周筠松

校对：董一兵

审校：李益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