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金 编译
【文献来源】Chinara Esengul, “Comparing Regional Integration in East Asia/Southeast Asia and Central Asia,” 2009, pp.18-38,https://core.ac.uk/download/pdf/144457905.pdf.
【作者简介】奇娜拉·埃森古尔(Chinara Esengul),美国中亚大学政治学副教授,先后在吉尔吉斯-俄罗斯斯拉夫大学、日本国际大学、吉尔吉斯国立大学学习与交流,主要的研究领域是国际关系、区域主义、中亚和欧亚政治,授课内容有吉尔吉斯斯坦历史、欧亚政治史等。编译者注:美国中亚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 of central Asia)位于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该学校旨在为中亚地区的民主转型培养未来的领导人。美国中亚大学与美国巴德学院联合为毕业生提供美国文科学位认可。
Chinara Esengul
一、研究背景
地区主义的趋势和特点以及世界各地的区域一体化已经得到了学术界的广泛研究。在欧洲一体化成功后,地区主义成为了世界各国学者和决策者讨论的重要话题。既有的研究全面地分析了欧洲、美洲、非洲和亚洲的区域进程和项目。中亚位于欧亚大陆的中心,被普遍认为是西方/基督教文明、伊斯兰教文明和中华文明的十字路口。中亚地区主义的话题是随着1991年苏联解体而出现的。然而,与世界其他地区相比,中亚地区的区域进程和一体化努力并未得到充分研究。中亚地区向一体化研究提出了许多具有挑战性的问题。例如,就区域一体化的认同层面而言,存在这样的问题:中亚属于哪里?它是亚洲的一部分吗?如果是,指标是什么?一般来说,哪些地方可以被称为亚洲?它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一些人认为,规范、价值观和政治——而不是地理位置——区分了西方和东方、欧洲和亚洲。“西方是价值观和政治,而不是地理位置。”与此同时,大多数中亚人看起来像典型的亚洲人。这是否意味着外观的共性是基于共同的历史和地理?也许外表会误导人,作为俄罗斯帝国和苏联一部分的历史经历以一种独特而深刻的方式影响着中亚。本文通过将中亚与东亚、东南亚的一体化进程进行比较,进而阐述中亚地区为实现一体化所做出的努力。这种比较分析有助于对亚洲区域一体化的案例进行深刻反思。
中亚需要发展一种区域一体化的模式。在全球层面,欧洲一体化被视为典范。然而,东亚和东南亚的区域一体化实践却呈现出不同的形式,该地区的经验和做法对中亚一体化具有指导意义。这并不是说中亚是亚洲的一部分,且必须向东发展,也不是说“中亚亚洲化”正在或应该发生。当然,也没有理由否认这种可能性。本研究旨在找出中亚、东亚和东南亚地区主义模式的异同。欧洲一体化计划通常被称作为“制度驱动”,东亚地区主义通常被描述为“市场驱动”,东南亚和东亚的地区主义表明“高水平的合作和低水平的制度化是有可能的”。
需要说明的是,本研究是一项描述性分析,重在比较推动这两个区域实现一体化的现实和潜在的内外动力。其次,本文的案例比较基于几个重要的假设:一是本文所涉及的区域既是地理界线的划分,也是享有相当程度的社会文化、经济和政治凝聚力的地区集合;二是尽管这两个区域处于不同的国家和市场发展阶段,但都面临共同的挑战或相似的问题;三是本文所考察的中亚和东亚都属于“亚洲”区域一体化。再次,需要注意的是,中亚与其他区域相比,正处于“一体化”的早期发展阶段。本文研究的侧重点并非平行进程的比较,而是从各个地区的背景因素和现实情况出发找出异同处。最后,本文的分析采用了折中的方法,主要的分析层次是区域和次区域,在讨论影响区域主义的内外因素时,则采用了国家和国际层次。
二、研究内容
(一)区域主义相关概念与区域定位
当前,区域主义已成为全世界学术界和决策者讨论的重要话题。在本文中,区域合作(regional cooperation)、区域一体化(regional integration)和区域主义(regionalism)被视为可互换的概念,一般定义为“在给定区域内,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合作和战略协调的一套政策”。本文认为,“区域”是可以被重新构建的,“区域”的概念意在勾勒出某个由共同利益、威胁或愿景而联合起来的国家群体。“区域”概念的根本问题是包容性和排他性的逻辑,也就是说,它产生了“局外人”和“局内人”的区分。因此,“区域”概念可能“不适合作为获得某个区域机制成员资格的主要标准”。今天,区域的地理范围并不一定与它们的政治边际相一致;成员资格可能是基于政治和经济考虑,而不是基于地理位置。
后苏联空间包括波罗的海的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东欧的白俄罗斯、摩尔多瓦和乌克兰,外高加索地区的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中亚的五个“斯坦”和横跨欧亚大陆的俄罗斯。东亚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地区,在分析东亚区域合作时,必须区分东北亚(中国、日本、朝鲜半岛、台湾、蒙古、俄罗斯远东)、东南亚(主要是东盟十个成员国)、东亚(“东盟+3”和亚太地区的一些国家)。其中,东南亚在政治和地理上的差异导致了共有11个国家——文莱、缅甸、柬埔寨、印度尼西亚、老挝、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泰国、越南和东帝汶,除了东帝汶以外的前10个国家都是东南亚国家联盟的成员国。
(二)东亚、东南亚和中亚区域一体化概述
东南亚地区主义是与东亚地区主义相联系的一个亚区域主义。东北亚国家,特别是合作初期的日本和后来的中国,对东南亚地区主义的发展至关重要。东南亚和东亚的区域进程是密切相关的。在东亚地区主义以“东盟+3”和东亚峰会(“东盟+6”)为主要形式的今天,东盟的作用似乎是影响东亚合作的决定性因素之一。
东盟成立于1967年。当时,东南亚五个亲西方的国家(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和泰国)决定创建一个政府间组织。与当前的中亚国家类似,当时的东盟创始国“彼此之间存在领土和民族问题,除了共同的反共立场之外,不存在促进区域合作的共同因素”。按照这种观点,必须强调东盟的两个重要特点:一是不干涉原则;二是具备与所有外部大国进行对话的机制安排。“由于东盟养成了对话的习惯,从而在下一阶段发展中形成了健康的区域内外交关系,东盟也开始通过与美国、欧洲经济共同体、日本等外部伙伴建立定期对话来加强联系”。如果没有不干涉别国内政的第一个标准,东盟国家的成员国数量在1999年也不会达到10个。第二个条件对东南亚区域合作的成功也至关重要。“东盟模式”是解释东盟成就的现成答案。与中亚的背景情况相关的是,“东盟模式”的魅力似乎在于东盟国家能够采取“符合成员国要求的集体谈判方式”。“对话平台和东盟会议明显促进了以东盟为核心的区域一体化组织的激增。这些组织包括成立1989年的亚太经济合作论坛(APEC)、1994年的东盟地区论坛(ARF)、1996年的亚欧会议(ASEM)、1997年的“东盟+3”和2005年的东亚峰会(EAS)。
随着苏联的解体,在后苏联空间出现了一些旨在为国家间合作提供不同形式的区域组织,这对中亚内陆国家来说是相当有吸引力的。第一个组织是1991年成立的独立国家联合体,这个案例清楚地显示了后苏联时代的现实——解体和一体化的并行过程。关于中亚的区域主义,需要指出的另一个重要问题是,缺乏一个仅仅将中亚国家联合起来的区域机构。建立中亚联盟或中亚合作组织的尝试曾有过几次,但都没有成功。如果我们遵循“第一反应通常似乎是正确的反应”这种逻辑,中亚国家在一开始就自然地(依照身份认同和生存原则)做出了反应——1991年12月8日,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领导人签署了《贝拉维扎协定》,宣告成立了独立国家联合体。1991年12月13日,中亚五国领导人在土库曼斯坦首都阿什哈巴德举行会议,讨论了新的政治形势以及他们对新成立的独联体的集体态度。这次会议决定建立一个特设的中亚联邦,以代表中亚国家与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等斯拉夫国家进行谈判,讨论加入独联体并成为平等的创始成员国等事宜。此后,中亚区域合作继续在20世纪90年代初至90年代中期举行了一系列峰会。在1993年1月的塔什干峰会上,五个国家决定将该地区命名为“中亚”。在1994年1月的塔什干峰会上,建立了中亚共同经济空间(CES)。1994年4月的乔尔蓬阿塔(Cholpon-Ata)峰会就各个领域的合作达成协议。1994年7月的阿拉木图峰会旨在建立一个全面的经济和国防联盟。1994年8月在比什凯克成立了中亚合作与发展银行。
当塔吉克斯坦于1998年重新加入中亚经济联盟时,“中亚联盟”已经更名为“中亚经济合作”,因为它认识到无法实现建立一个联盟的宏伟目标。2002年,该组织再次更名为“中亚合作组织”。2004年俄罗斯决定加入中亚合作组织,2005年与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共同体(EEC)合并,标志着中亚一体化构想的中止。此后,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于2007年4月试图恢复重建中亚联盟的想法,但是只有吉尔吉斯斯坦表示支持,其他中亚国家仍持怀疑态度。我们怎样理解这种怀疑呢?这其中的原因包括:一是边界和跨界的水资源争端;二是前苏联遗留的部族问题;三是俄罗斯、中国和美国对中亚地缘政治的影响;四是缺乏统一的历史记忆与文化归属;五是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的区域领导权之争;六是各国政治经济道路和战略选择的差异。可见,中亚地区的形势相当复杂,中亚区域主义仍处于欠发达阶段。
(三)外部势力的作用
后苏联空间一体化的一个关键问题是俄罗斯的地区领导权或霸权。俄罗斯被一些中亚国家视为该地区的“安全管理者”,而俄罗斯反过来又为这些国家提供了支持。这些现实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中亚地区的合作,特别是考虑到俄罗斯在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欧亚经济共同体、上海合作组织等地区组织中的主导作用。而日本则借助外国直接投资(FDI)、官方开发援助(ODA)以及技术转让,对东南亚和东亚的经济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日本的规范性和制度性实践也对构建东亚区域主义作出了重要贡献。第一,日本政府对东亚区域经济合作采取自上而下、逐渐介入的方式,在建立区域经济机构的初始阶段,政府机构并没有直接参与,而是通过非政府的方式,构建政府间区域机构所必需的共同利益和相互信任。第二,日本是逐渐从经济合作转向贸易自由化的。第三,采用了开放的成员资格。日本的政策之所以得到成功,除了领导人的决策以外,更重要的是日本承认了美国不容挑战的影响力。美国为日本提供了安全保障,也希望扩大日本在东南亚和东亚地区的影响力,以尽可能平衡中国在亚洲日益增长的力量。
(四)造成区域相似性和差异性的关键因素
1、差异性因素
一是背景条件。首先,各地区的地理位置和人口潜力不同。中亚是一个内陆地区,而大多数东南亚国家都有出海口。其次,各地区的历史背景不同。中亚地区的关系逻辑是:苏联时期的并入,后苏联时期内部的解体和再整合,包含了中心—外围的关系。而东亚国家在殖民独立后建设自己的民族国家,没有经受联合国家内部的整合。最后,两个地区市场化程度不同。东亚国家是在殖民资本主义和后殖民资本主义经济的背景下发展起来的。而中亚国家独立后仍继续生活在苏联遗留的共产主义和计划经济体制的意识形态和结构性影响之下。
二是地缘政治。首先,俄美在中亚地区的关系与日美在东亚地区关系有很大不同。与日美同盟的不断发展相比,俄美之间的长期对立已经成为一种常态。第二,美国并不支持中亚的区域主义。当前的区域机构大多有所谓的亲俄或反美成分,美国期待提出“大中亚”构想来为中亚国家提供一个替代性方案。第三,中国在东南亚/东亚和中亚之间的角色和地位不同。在东亚/东南亚中国一直与日本竞争地区领导权,但中国在中亚仍被视为一个外来的、不为人知的大国。与此同时,中国在东亚和东南亚的力量正在被日本和美国的行动所抵消。
三是令人困惑的因素。中亚和东南亚的主要区别是东南亚有东盟,而中亚没有这样一个纯粹的区域组织,未来也不可能成功。主要原因是国家之间的掣肘以及外部的破坏性影响。在后苏联空间内,现有区域机构的逻辑是自上而下的,政府在其中起着主导性作用。而在东南亚和东亚,区域主义主要是由市场驱动的,政府采取的政策为区域内经贸合作与发展创造了有力条件。
2、相似性因素
一是国家建设而非区域建设。苏联时期的“民族划分”政策使中亚出现了少数民族问题。苏联解体后,中亚国家民族异质性问题凸显,潜伏的民族间紧张关系已经变得尖锐和明显。东南亚自独立以来,也存在着类似的种族多样化问题。
二是“专制政权”。这两个地区政权性质至少在区域主义发展的早期阶段是相似的,东盟首要关注的是政权生存,而中亚领导人也希望实现政权的平稳过渡和“民主”转型。
三是区域机构的多层次结构。这两个区域的发展都有一种趋势,即存在多种多样的区域组织来照顾区域国家和外部大国在优先事项和利益方面的差异。
四是相对于外部势力的战略要务。东南亚和中亚都经受过大国的主导和控制。殖民压迫的教训告诉东南亚国家在看待地区环境时,要在政治和意识形态上形成对抗外部势力的统一战线,这一点也值得中亚国家学习。
三、研究结论
总的来说,东亚/东南亚和中亚地区的比较突出了一些共性和差异,东南亚区域主义的经验可能与正在形成的中亚区域主义存在某种相关性。东南亚区域主义可以被中亚地区进程借鉴的是“东盟模式的实用主义”。这是一种务实和实用的能力,意识到将合作的必要性可视化,并将这种合作所能带来的利益现实化。在东南亚和中亚地区进程的早期阶段,两个地区都面临着主权问题、专注国家建设、接受专制领导的局面。但东南亚的专制政权通过以经济发展为目标的善政来维持合法性并继续执政;而中亚各国则愿意保留权力,其代价是建立了一个“腐败”的治理体系,这严重地阻碍了中亚各国的发展。在东亚已经形成了包括东盟、亚太经合组织在内的多层次区域一体化结构,而在中亚,则形成了上海合作组织、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等地区合作机制。日本在东南亚和东亚区域一体化中作用突出,在后苏联时期的一体化项目中,俄罗斯仍有待于发挥领导作用。苏联时期中亚是比较封闭的,独立后的中亚国家获得了一个历史性机会,可以独立决定自己的未来。但是,在这些选择中包括这样一种可能性,即如果中亚国家之间没有强有力的合作,中国和印度这两个曾经封闭的国家可能希望强行进入中亚地区。如果中亚国家带着紧迫感去推进解体后的地区重建,那么他们必须团结起来、加强区域合作并搁置微不足道的分歧。但是,对于拥有宝贵资源但缺乏安全保障的独立小国来说,在人口稠密的邻国日益强大并寻求“生存空间”的情况下,这种可能性不会持续太久。
编译:罗金
校对:李兴基
审校:孙秀文
(本文由兰州大学中亚研究所、兰州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组织编译。所编译文章的观点不代表发布平台,请注意甄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