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金 编译

【文献来源】Karolina Kluczewska,“Benefactor, Industry or Intruder? Perceptions of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 in Central Asia—the Case of the OSCE in Tajikistan”, Central Asian Survey, Vol. 36, No. 3, 2017, pp. 353-372.

【作者简介】卡罗丽娜·克鲁泽夫斯卡（Karolina Kluczewska），法国巴黎第十三大学法律、政治和社会科学系地方行动研究中心（CERAL）博士后研究员，俄罗斯托木斯克州立大学历史和政治研究学院社会与人类学研究实验室（LSAR）的副高级研究员。具有丰富的塔吉克斯坦工作经验，曾在国际移民组织（IOM）担任项目经理。

研究背景

1992年，苏联解体一年之后，塔吉克斯坦爆发了内战。此次内战持续五年之久，对塔吉克斯坦国内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造成了巨大伤害。为稳定塔吉克斯坦局势，国际社会积极开展人道主义救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等一系列联合国机构相继进驻塔吉克斯坦，开展分发物资、协助难民返回家园以及促进各派之间和平谈判等工作。

继联合国机构之后，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Organization for Security and Co-operation in Europe，OSCE，下文简称“欧安组织”）作为第二批抵达塔吉克斯坦的西方国际组织，也积极投入援建工作。不过，欧安组织对塔吉克斯坦的援助任务及职能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在不同时期进行调整与变革。1992年2月，在内战爆发前三个月，欧安组织就要求在塔吉克斯坦设立办事处。1994年初，欧安组织已经在塔吉克斯坦设立了特派团。1997年6月，《和平协定》在莫斯科签署，塔吉克斯坦内战宣告结束。事实上，特派团最初的任务是“帮助稳定该国局势，并为促进民主进程创造有利条件”。进入21世纪之后，国际社会对于塔吉克斯坦援助的方向，从原来的人道主义救援转向冲突后维持稳定和推进民主化进程。因此，欧安组织自2002年起在塔吉克斯坦的新任务主要是“早期预警、预防冲突、危机管理和冲突后的恢复”。但由于“9·11”事件的爆发以及美国领导的“全球反恐战争”（Global War on Terrorism）的全面推进，塔吉克斯坦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而受到援助国关注。2008年以来，欧安组织开始优先考虑缉毒、反极端主义和反恐怖主义等方面的合作。

研究问题与结构安排

本文主要收集欧安组织雇员、其他国际组织雇员、非政府组织工作人员、政府官员和普通公民对于外国援助塔吉克斯坦的看法，探讨塔吉克斯坦对欧安组织“社会化”的过程与方式，使该组织扮演施援者、产业家和入侵者等不同的角色类型，并阐述了欧安组织对外援助的发展轨迹以及欧安组织在塔吉克斯坦的活动呈现的主要特点。文章结构安排如下：首先，简要批判性地回顾了关于中亚地区接受对外援助的最新研究成果。其次，构建了一个分析框架，使欧安组织在塔吉克斯坦活动的特点概念化。最后，文章的实证部分分析了塔吉克斯坦国内不同利益群体对欧安组织的不同态度。

主要观点

国际援助构建了一种援助国与受援国之间双向关系，这种关系是一个复杂的互动过程。由于欧安组织的发展援助（包括安全援助）机构存在固有的缺陷，欧安组织并没有实现对塔吉克斯坦的“社会化”目标，反而在塔吉克斯坦的认知中树立了施援者、产业家和入侵者的形象。

（一）欧安组织作为援助方

欧安组织既是施援者也是受益者。作为施援者，欧安组织主要通过两种方式使自身受益，其一是国际组织协助政府实现善治，其二是为民众提供服务。首先，对于国家而言，国际组织的存在带来了各种好处。以欧安组织为例，塔吉克斯坦政府利用欧安组织的资源获得了自身不具备的技术和专门知识。同时，政府接受欧安组织的援助还可以提高塔吉克斯坦的国际声望和国内合法性。其次，对于具体官僚机构而言，国际组织的存在已成为塔吉克斯坦公共部门运行中重要的金融渠道和资金来源。最后，对于民众而言，他们可从国际组织提供的各种服务中获益。例如，国际组织创造了一个薪酬丰厚的就业市场，同时还为弱势妇女儿童提供了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作为受益者，欧安组织也因在塔吉克斯坦的活动而获益不少。欧安组织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成员国政府及其国内官僚机构的利益，削弱了成员国进行自我改革的意愿，进而使欧安组织的项目得以延续，从而确保了他们的利益。不过，需要注意的是，这种双向受益的互动关系也存在着诸多隐患，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国际组织与政府间的互动关系在确保两类受益者的生存和物质利益基础上，固化了塔吉克斯坦现有的政治体制和权力结构，造成塔吉克斯民主化进程推进缓慢。第二，国际组织承揽了本该属于国家提供公共福利的责任。虽然援助短期内使塔吉克斯坦民众收益，但从长期来看，这种服务会在国家结构中形成一种依赖援助的心态。第三，虽然国际组织的援助具有重大影响，但普通民众并不了解国际组织的存在以及其发挥的作用。

（二）欧安组织作为产业家

塔吉克斯坦的国际援助是一个多任务产业，这个产业包含以下几个方面：其一是“发展”，包括“发展基础设施”“发展人力资本”和“发展政府能力”等方面。但这里所述的国际组织主导的“发展”，是西方霸权主义的话语表述。国际组织带着现成的“食谱”介入塔吉克斯坦国内事务，告诉当地民众“做这个做那个，你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好。他们希望塔吉克人像他们一样”。其二是“语言”，国际组织不仅只考虑“开发”，还十分注意自身的行动对目标国产生的实际影响。其三是“项目”，项目是产业运行的载体。欧安组织的项目实际上得到了较为充足的资金支持。尽管项目的实施是对国家发展的一种有益补充，但是，欧安组织的绝大多数项目更多的仅仅是一种象征意义，收效甚微。其四是“专家”，专家作为这个产业的组成部分，主要负责为政府和项目的运营提供政策建议。但由于这些专家并不了解该国的历史文化和国家政策，甚至不懂当地语言，以致他们提出的建议往往无法付诸实践。最后是该产业产生了一种新自由主义形式的公民社会。由于国际组织持续不断的支持，新自由主义公民社会在中亚蓬勃发展。欧安组织在塔吉克斯坦延续了20多年的产业，并没有促进该国结构性变革，这不仅在于塔吉克斯坦政府缺乏开展改革的意愿，还在于欧安组织的内部结构存在缺陷。欧安组织对自身的政治变革持抵触心理，并致力于维持组织发展现状。他们将塔吉克斯坦的发展问题简单地归咎于塔吉克斯坦经济发展不景气、普通民众缺乏创收活动。不过，塔吉克斯坦所面临经济问题的真正根源是腐败、政府官员资产的海外转移，以及政治精英（同时也是经济精英）对市场的垄断等。

（三）欧安组织作为入侵者

塔吉克斯坦政府与国际组织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一方面，在目前的经济形势下，塔吉克斯坦政府正在寻找任何能够为其提供财政利益的实体。另一方面，一些人认为国际援助通常是有条件的，它会时刻关注该国政府的行动，并核检国际组织的价值观是否得到了体现。塔吉克斯坦政府希望国际组织更多关注塔吉克斯坦安全，而非对与国家政权相关的经济利益、政治多元化及国内人权等问题进行过多干涉，因为这种做法会危及塔吉克斯坦政局稳定。2014年爆发的乌克兰危机和塔吉克斯坦山区巴达赫尚自治省（GBAO, Badakhshan）发生的骚乱事件，加剧了塔吉克斯坦政府在这方面的担忧。塔吉克斯坦政府认为，“欧安组织在塔吉克斯坦有情报机构，他们花费了大量的资金与有组织犯罪者合作，并支持分裂分子与政府做斗争，他们还通过支持当地的非政府组织和公民，批评政府涉嫌采用侵犯人权的酷刑，他们不尊重塔吉克斯坦政府，希望国家解体”。但国际组织也从自身角度出发，认为塔吉克斯坦将国际组织视为入侵者，是由于自身无力应对社会和经济问题，进而分散国内民众注意力的一种体现。综上所述，塔吉克斯坦将欧安组织视为“入侵者”，主要原因在于以下两个方面：第一，欧安组织通过构建一种民主治理机制，提倡人权和公平选举，以替代现塔吉克斯坦现有的治理方式，最终逐渐成为该政权的敌人和威胁。第二，欧安组织本身就是一个创造威胁的敌人，它与其他国际组织、西方大使馆一同造成了塔吉克斯坦政局的不稳定。

结论

本文阐述了欧安组织对塔吉克斯坦长达20年援助历程的多重调整和变迁。与20世纪90年代初期，与欧安组织在最初假设中只涉及援助者一种角色不同，外部援助是一个双向的过程。国际组织在塔吉克斯坦存在的20年期间，并没有实现对塔吉克斯坦社会化的目标，更没有使其接受新自由主义世界秩序。与此相反，塔吉克斯坦逐步将欧安组织等国际组织社会化，使他们成为一个兼具施援者、产业家和入侵者等多种角色的国际组织。内战结束后，欧安组织在扮演冲突调解者角色后并未离开，而是继续强化在塔吉克斯坦的存在，致力于实现广泛的民主化目标。然而，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国家与国际组织双向互动过程中，起实质性作用的并非欧安组织，而是塔吉克斯坦。在“9·11”事件后的一段时期，由于塔吉克斯坦面临的国家脆弱性，欧安组织实际上承担了部分国家职能。这也表明，对塔吉克斯坦而言，欧洲和北美一些主要大国一直强调其国内稳定和维持现状，而非在该国优先追求民主化目标，主要原因在于塔吉克斯坦缺乏石油等自然资源，而民主化的目标对这些国家的重要性并没有那么显著。

那么，塔吉克斯坦是否确实需要这样一个欧安组织？欧安组织驻塔吉克斯坦特派团的一名前雇员回答道：“从自由主义、人道主义、女权主义等客观的角度来看，答案是否定的。然而，‘否定’有一个限制条件：即塔吉克斯坦不需要像今天这样的欧安组织，因为它是一个伪善的实体，没有履行它自己公开承认的自由规范和承诺”。从这个角度看，作者认为，欧安组织最好停止或大大减少其对该国财政的支持，以便使真正的民间社会能够在没有财政依赖和项目弊病的情况下运作。欧安组织需要进行改革，包括其在中亚地区具体工作，否则它将无法在中亚地区发展中发挥自身的作用。

校对：陈亚州、王术森

审核：曾向红